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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黄粱一梦(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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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蜿蜒曲折的盘山路,途径的车无不停下围观,有人拿出了车里的灭火器向燃烧的一辆跑车喷着,站远了喷没有用,就得尽量凑近,热浪一股股袭来,即使是寒冬腊月,也熏得人无法睁眼。

    勇敢的救火者很快就被同行人拉开,大家都怕油箱爆炸,那就不只是起火那么简单了。

    这条盘山公路只有两条行车道,来回不同方向,里侧靠山,外侧有一条窄窄的应急车道,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因为此前这条路上总出事故,有运货车的司机疲劳驾驶,连人带车都滚了下去,便每隔一段就设置了停靠点,供司机休息或临时驻车。

    这辆跑车着火的地方就离一个停靠点不远,没有撞击的痕迹,在旁人看来就是车辆莫名自燃,而且驾驶位还能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轮廓,这就是大家奋力扑火的原因。

    几个灭火器都不大,起不了多大作用,更别提其中还有些为了能顺利验车才准备的假灭火器,根本派不上用场。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不知道哪个人喊了一句:“都离远点儿!没救了,别喷了,小心爆炸!”

    “里面人怎么样?”一位体态有些丰满的大姐站在停靠点一个木头桩子上,大声问道:“我报警了,消防员马上就过来,用不用叫救护车?”

    这个地理环境比较特殊,就算消防员或者救护车紧赶慢赶,最快也得一个来小时才能到,他们就是这样一路开上来的,除非派直升机来,但没地方落不说,也不太现实。

    一个壮汉拎着已经喷空的灭火器,抹了把汗,瞬间脸上就和了黑泥,燃烧引起的浓烟弥漫在周遭,壮汉转过身冲大姐摇了摇手,意思是人没戏了,又赶紧喊其他救火的人:“都回来吧!灭不了,可能会爆炸!都躲远点儿!”

    有俩年轻的小伙子还有点儿不死心,但被壮汉一拉胳膊,吼道:“自己的命还要不要了!”

    眼见灭火无望,几个人叮叮咣咣扔了灭火器跑向停靠点,刚跑到半路,只听后面“嘭”地一声巨响,震得直耳鸣,走在最后的小伙子下意识低头捂住耳朵,还没来得及动作,后背突如其来一股冲击力把他整个人推起,随后一下就扑倒在地,只见一个巨大的带着火的不明物体飞来,擦着后脑勺崩到了远处。

    等几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被炸得趴在了地上,小伙子捂着脑袋勉强撑起上半身,往后一看,那辆跑车已淹没在了一片火海里。

    这时壮汉拖着他的胳膊,连拉带拽给他弄到了停靠点,其他几个人也是身心俱疲,一个还带着火的轮胎落在了木桩子旁边。

    众人都没说话,只看着那凶恶的火焰吞噬着生命,只有粗喘声和叹气声,不绝于耳。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火灭了,车烧得只剩下了残渣,浓烟也消散了不少,地上有黑色的焦痕,还有灭火器白色的喷痕,交织在一起。小伙子感叹人类骨骼的坚韧,车都烧没了,驾驶位上依旧能看出是个人。

    警铃声由远及近,警车开道,紧跟其后的是消防车和救护车,只可惜客观条件复杂,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警察封锁了现场,设立路障节流,立起标志牌,又派一个人在后面指挥交通,好在深夜没什么车经过,容易管理。残骸没有移走,毕竟没有撞击就着火,会考虑到不是意外事故的可能性。

    三个救火的路过车辆都并排停在了停靠点,医疗人员给几名实施救援的见义勇为人员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包扎,有人是爆炸时擦伤了,有人是被火焰燎了,皮肤上起了泡。

    两个警察勘测现场,一个警察负责询问目击者,山坳温度低,说话都带着呵气:“谁是第一个发现事故车辆的?”

    “是我。”一个微胖的大姐举了下手,说道:“我大概十一点多开到这,就看见前面有火光,以为是撞车了。可他也没放警示牌,幸亏山路我不敢开太快,要不就追尾了。我赶紧拐到了反向车道上,路过那辆车的时候发现不是撞了,而且里面还有一个人,我就把车停在这返回来看看,把车里警示牌给他放后面了。那么大火我也不敢上去,就先报了交警。”

    警察调取了交通大队的记录,第一次报警确实是11点45分,又问道:“谁第二个路过?”

    “是我们。”一个壮汉搂着他的女朋友,小臂上缠着几条绷带,说道:“我俩开车去这边一个农家乐跟朋友会合,开着开着看见一个三角牌立在那,就知道出事故了,然后看一大妈、不是,看一大姐站在路边,我一想大夜里这大姐站路边别再冻个好歹或者碰上坏人,就停车问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大姐也是下来帮忙的,我到那会儿,火已经挺大的了。”

    警察问道:“你是几点到的?”

    “可能过了12点,也可能没过。”女朋友冻得鼻尖通红,直往壮汉怀里钻,说道:“我男朋友本来拿着车里的灭火器上去灭火,结果拉了保险阀居然喷不出来,可能时间太久了。然后没过几分钟他们就来了。”

    被女朋友指着的两个小伙子点了点头,其中一个说:“夜里没注意,我把大姐立在那的警示牌撞飞了,停下车想跟人家道个歉,再把我车里的警示牌留给人家,结果他们说有辆车着火了,里面还有人没出来,我俩就跟这大哥拿着灭火器上去救火了,只不过冬天干,风又大,还是没给灭了。”

    警察录下了他们各自的证词,转而问大姐:“您能回忆一下,刚到这里的时候,驾驶员还有生命体征吗?”

    其实也就是在变相地问,看没看到人活活烧死,有没有挣扎。

    大姐妆容挺厚,穿着也比较讲究,看着像个商务人士,皱着眉头委婉地说道:“我不确定他是晕了还是什么,我没看到他动。”

    警察点了点头,又让几人留下了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说可能要上报他们见义勇为的举动,争取个表彰,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方便排查嫌疑,因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场单纯的意外。

    远在三百多公里外的帝都市局,年轻的警官站在了门口巨大的国徽下。

    梁柘潭去年立了个大功,破了一起跨省杀人抢劫大案,通过跟当地警方协同办案,抓获了一个十三人的犯罪团伙,年底刚刚晋升重案组组长,28岁做到这个位置算是年轻有为了,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也是市局重点培养的骨干。

    燕城市区西北郊有一座挺出名的山,上个世纪皇室在那修建了离宫别院,主峰海拔五百多米。特警出身的梁柘潭,从山脚爬到山顶,只用时13分钟。他身形高大精壮,常年进行户外训练使得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要是戴上飞行员墨镜再穿上制服,任谁都得看得小鹿乱撞。

    但此时,这英俊的脸孔上更多的是一丝焦躁感,他在打电话,而且已经打了好几个,但很显然没有接通。

    他放下手机,微微蹙眉,神色有些担心,有同事中午去食堂吃饭路过他身边,拍了拍他肩头,问道:“梁队,吃饭去吗?”

    “你们先吃。”他心里有事儿,没什么胃口。

    因为他们吵架了,正在同居的男朋友昨晚没有回家。

    起因是原本春节约好了,一起去蜀地山里一个温泉酒店度假,机票酒店行程都订好了,但因为上面刚发文下来,说要重点提高首都在春节期间的犯罪防控。于是作为重案组组长的他要留下来轮班。

    男友大他两岁,职业是心理医生,平时对他的工作很是理解,也从不会因为他因为办案不着家而找茬,是个特别温柔、善解人意的人。谁知道这次却不一样,他去不了了,就说要不让男友带着家里人去,结果就谈崩了。

    “罪犯都回家过节了,警察还不回家,有毛病吗?!”

    男友带着车钥匙摔门而去,留下他一个人一脸懵,是工作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吗?干嘛发那么大脾气。

    但梁柘潭这方面神经比较大条,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想着要么去朋友家了,要么回爸妈家了,等消了气再把人接回来就行了,没太放心上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发现男友还就真没回家,想给男友父母家里打电话,但翻了半天发现哪有电话,平时就没联系过。于是他又打给了男友诊所负责接待的护士,对方也说没在这。这下梁柘潭有些措手不及了,心里想着不会出去住酒店了吧?不会叫了什么前男友前女友的陪着了吧?要么不会花钱找……

    这一系列的担心就都蹦出来了,生气归生气,不能夜不归宿啊,他心里郁闷。

    打了一早上电话,一个都没接,他更难受了,脑子里都快有男友出轨的画面了。

    这时,手机震了起来,梁柘潭赶紧看了一眼,他原本以为是男友回过来的电话,却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还是外地的,顿时有些失望,肯定是推销的,就挂了没接。

    结果对方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进来,等着响了好几下,他无奈接起来:“喂?”

    “你是梁柘潭吗?”

    对方不像是推销员那种谦卑的语气,而是像他一般出警调查时候审问的语气,他一听就觉得不对,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晋省台山市公安局,有件事要跟你确认一下。”

    梁柘潭回想了一下最近的案子,没有晋省的啊,道:“你说。”

    “车牌号为燕A20206的黑色911跑车的车主你认识吗?”

    这正是他男友的车,怎么开到晋省去了,梁柘潭说道:“认识,非常好的朋友。”

    “你是他登记的紧急联络人,所以需要你来指认一下死者尸体和身份。”

    “尸体?!”梁柘潭几乎是吼了出来。

    “车在盘山公路起火,已确认司机死亡,但目前我们不能确认是不是车主黄沂孟。”

    梁柘潭一怔,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沂孟死了?!一个晚上没回家,怎么可能就出了意外?!

    “是出了车祸吗?”梁柘潭的心咚咚直跳,他几乎能感受到声带不自然地颤抖着。

    对方沉默几秒,说道:“没有发生车祸,起火原因还在调查,不排除人为的可能性。”

    梁柘潭握着手机的手爆出了青筋,问道:“什么意思?”

    “你要是有时间来台山市,希望能配合我们调查。”显然是电话里讲不清楚,对方又是一线办事员,不知道太多细节。

    “我马上过去。”梁柘潭用全力控制着情绪,这短短几分钟里,眼睛就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几宿没睡觉一般。

    梁柘潭跑回重案组,正巧碰上了局长,他心里有事儿,招呼都没打就跑上了楼。局长纳闷这小子怎么突然没了往日的沉稳,便驻足回头叫道:“小梁!着什么急呢?又有案子?”

    梁柘潭拽住楼梯扶手,强作镇定道:“我朋友出了点事儿,人在台山市,我得去一趟。”

    “什么朋友啊?”

    他在外面经常会用“我老婆给我做饭了”或是“我老婆等我回家”这类说辞,就怕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但也不想透露有男朋友,他认为私生活就不关别人的事儿,编了一个关系:“是我发小,跟亲哥一样。”

    局长以为他就是瞎紧张,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交通事故。”

    此话一出,局长就发现他确实神色不对,猜到了可能比较严重,态度也严肃起来,说道:“那你现在就去,别自己开车,我叫小焦跟你一起。”

    局长怕梁柘潭高度紧张与担忧,路上再出二次事故,这就麻烦了。

    梁柘潭点了点头。

    一辆公安车辆驰骋在出城方向的高速路上,燕城开到台山市要将近五个小时,小焦负责当司机,说道:

    “梁队,要不你眯一会儿。”

    梁柘潭怎么睡得着,他心急如焚,支撑自己没有失态的唯一理由就是心存着的一丝幻想——死者一定不是他的沂孟。

    寒冬季节,一切事物都在衰败,从成熟变得苍老,梁柘潭很不喜欢看到树叶凋零的景色,这意味着失去,让人伤感。

    社会阴暗面看太多了,心情自然就不会太美好,而且燕城有命案必破的军令状,这是延续了十几年的老规矩,所以查案强度高、压力大,还经常能碰上与歹徒面对面追逐搏斗的危险情况。

    当几个要好的朋友问他怎么交往对象是个心理医生时,他只说工作上认识的,有人就传成了黄沂孟是给重案组进行心理咨询的医生,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泡上人家了。

    梁柘潭无心解释,但事实要比传言戏剧化得多,说黄沂孟这条命是他给的也不为过。

    与黄沂孟也是相识在冬季,他还是个重案组的一线外勤警察,奔波在各个凶案现场,距离现在也有两年了。

    当时他们组刚刚破获了一起持刀杀人抢劫案,被害人是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当时被击中后脑,因颅骨骨折伤势过重死亡。犯罪团伙两个人,翻开钱包发现没多少现金,就把受害人推到路边,驾车离去。由于是深夜作案,又在比较僻静的近郊别墅区附近,路上人烟稀少,等发现被害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抢救了。

    第二天犯罪团伙中的一名嫌犯在带车销赃的过程中被蹲点儿的警察当场擒获,经交代又供出同伙藏身地。

    晚上梁柘潭带着几个重案组同事就冲了进去,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按趴了。

    审讯的时候两人是真没想到一锤子就把人敲死了,原本只想抢钱抢车,却直接背上了人命,后悔万分。

    本来到此也就是个并不复杂的抢劫杀人案,但梁柘潭检查死者遗物时却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照片和聊天记录。

    因被害人开的是一辆G55越野车,引起了犯罪分子的注意,所以可推断出不是仇杀等原因,而是随意选取的有钱人。

    被害者遗物就不需要过多调查,只是例行查看就好。

    返还遗物当天,他打开了被害者的手机,一开机就显示了几百条信息和几十个电话,对于一个合伙人来说,这数量也很正常。

    技术部帮忙解了锁,他点开微信看了几条,有汇报工作的,还有一个个讨论激烈的项目沟通群,他注意到了一个叫“医生”的人,头像是掉落一地的黄色银杏叶,地上还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经历过一场初雪的洗礼。

    梁柘潭看了一眼就打冷战,这人从名字到头像都透着那么股冷感。好奇心驱使他点了进去,通过只言片语,能看出这是一位心理医生,并且负责受害人平时的心理咨询。

    聊天记录基本上都是约心理咨询的时间,一周三次,很频繁。

    有抑郁症的高管不在少数,更何况一看就是被害人很喜欢医生,三天两头给他拍晚餐吃什么了,红酒喝什么了,去哪打球了,还说叫医生一起,虽然没有得到过同意。所以有几分是真病,几分是为了见医生而装病,也无从得知了。

    最后一条是三天前被害人发出的:

    [我在枣林斜街看到你了。]

    没有回复,转天晚上他就遇害了。

    看完信息,梁柘潭又翻到相册查看,照片数量很少,也就是一些夜晚从办公室望下去的夜景啊,电脑上的ppt啊,球场等没什么营养的内容,而且他几乎都看过了,正是被害人发给医生的那些。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照片,角度都很随意,但衣物和整体感觉,能辨识出拍的都是同一个人。

    近距离的照片没有完整的脸,只能看出人很秀气很白,而远景全身照显示这个人身材纤细不高。

    照片拍摄有时在办公桌前,有时在咖啡厅里,由场景判断出,这个人就是心理医生。由于数量不多,基本排除了跟踪狂,只是更坐实了死者对医生的个人喜爱。

    直到他点开了已删除照片,突然一张照片划了过去,他又倒回去,点开仔细看了看,他蹙起了眉头。

    这是一张手的照片,修长白皙的手指向下垂着,被一副警用手铐铐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只能看出是个铁艺栏杆。手腕上被铐出了血印,指甲上能看到些抓挠的痕迹。

    照片有详细信息、时间地点等,能判断出不是网上的图片,而是死者拍摄的。

    再往下是脚的照片,同样是皮肤白皙细嫩,从肤色看上去像同一个人,虽然脚不算大,但也能看出大概率是个男性。

    人的癖好五花八门,有点什么不寻常的行为,只要不犯法,都不是问题。无论世俗生活多么丰富,死后也是尘归尘土归土,只有在生死面前才是人人平等。

    梁柘潭摇摇头,这只是他一年诸多档案中的一份,却是一条生命的终结,令人唏嘘。他按灭手机,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他抬头想了想,警察的直觉让他对一些重复画面异常敏感。就好像他玩连连看能一口气过500关,或是翻牌游戏永远是赢家一样。

    他又打开了手机,恢复了那张脚的照片,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

    这是遇害前两小时拍的,背景是米色系的土耳其地毯,一看就价值不菲。占据最大画幅的一只左脚,指甲修整得很利落,脚趾不长,脚后跟圆滑,有一点点肉感,骨头也不突出,能判断出这个人骨架不大,个子不高。脚背成绷直状,在使力,给人一些遐想的空间。

    右下角有半只鞋入镜,花色是今年D品牌主打款,墨蓝色的叠放花色logo,辨识度很高。

    梁柘潭盯着看了几秒钟,翻回到相册,往前又翻了一会儿,找到一张医生的全身照。他身穿小闪电衬衫,九分西裤,后腰上有红白蓝三色衣标,再往下看,脚上穿着白底墨蓝色花纹的鞋,他放大图片仔细看,正是那只左脚的照片上的同款。

    这款鞋不是限量发售,很常见,又是今年的大热款,不能判断照片上的手和脚属于医生,但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如果真是医生,那么他们的关系远没到可以在床上play的地步,结合被铐住的手腕子,那很有可能就是真的囚禁。

    梁柘潭翻开两人的聊天页面,死者的备注只有“医生”二字,而医生原本的名称是“Dr.H”,就也无法知道其全名和工作地,并且朋友圈也设置了三天可见。

    他当下决定拨个语音电话过去,如果接通了就告知一下是死者调查,如果没接通再说。

    果不其然,打了两次都没人接。这时同事来叫他晚上一起去吃饭,大案告破,去喝两杯。

    他把遗物往盒里一扔,想了想,还是没有在上面签字,决定暂缓归还。

    晚上他去组里聚餐,气氛很活跃,大家也都尽情释放着压抑的情绪,其实每破获一起案件,除了有成就感外,很多的是一种叹息,叹息如果当时受害人在某个节点选择了另一种行动,会不会结局就不同。

    其中一个负责销赃车辆勘查的同事喝了半瓶啤酒,话匣子就开了,说道:

    “我们在车里发现了三唑仑,嫌疑犯死活不承认是他的,你说说都有蒙汗药,干嘛还要用锤子,抢车就抢车,害人一条命,一点劫匪的操守都没有。”

    “你盼着劫匪有操守?要都跟你似的有原则,还当什么劫匪,当警察了就。”另一个同事吐槽道。

    “那倒也是……”

    话没说完,梁柘潭突然大声问道:“你说车里有什么?”

    这声音在嘈杂的饭馆儿大厅也极具穿透力,勘查同事吓了一跳,说道:“三唑仑,怎么了?”

    梁柘潭蹭一下站起来,椅子都倒了,拿着车钥匙就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一桌子同事面面相觑。

    他晚上没心思喝酒,开着车回局里,到了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死者名下所有的房产。

    他打开手机对照着那两张手脚照片显示的地址信息,果不其然有一处近郊别墅就在附近,而且离当时的出事地点也不太远,也就是说死者当时是要回这个家,他家属并不知道此处有一个他的别墅,而以为他是从城里去产业基地加班。

    梁柘潭后背出了冷汗,他有一个非常大胆且惊悚的猜测,一切证据也都指向了那里。

    他给另一个同事打了电话,没说明原因,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往那个别墅,到了之后找物业开门。

    偌大的挑空客厅还开着灯,摆设很简单,一看就是不经常居住,梁柘潭小心翼翼走上楼,地板发出了实木挤压的声音。二层一片漆黑,他陆续按亮走廊的灯,走到了尽头,慢慢推开了主卧的双开门,外面的亮光直射进来,这一幕让梁柘潭惊呆了。

    屋里没有床,正中间有一块厚厚的米色系土耳其地毯,旁边架着一些落地灯,都没有打开,正中间有一个铁艺栏杆,两头都砌在了墙里。

    地毯上半躺着一个男人,身着一件不符合身材的大号衬衫,两条笔直的腿上什么都没穿,一手铐在栏杆上,胳膊被吊了起来。

    同事赶紧开了灯,这才发现米色地毯上全是血迹,这人已经没了知觉,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另一只没被铐着的手腕上血肉模糊,这一看才知道,铁艺栏杆上还有一副手铐,沾满血迹,说明这人生生把手从里面拔了出来。

    梁柘潭倒抽一口气,大步跑了上去,抱起地上的人,拨开他凌乱的头发,看到了那张秀气白皙的脸,梁柘潭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死者的心理医生。

    “医生!医生!”梁柘潭探了探鼻息,还有微弱的反应,他略微松了口气,不停地试图唤醒他。

    当那人用尽全力睁开眼皮与梁柘潭对视时,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紧接着就又沉沉地闭上了。

    从现场发现的包和衣物里的证件,证实被囚禁人叫黄沂孟,正是死者的心理医生Dr.H。

    死者用三唑仑迷晕黄沂孟并绑架了他,安置在自己对家人都保密的隐蔽居所里,至于想绑回来玩多久,或会不会杀人灭口,永远都没有答案了,因为第二天死者下班回别墅时,就遭遇了不测。

    黄沂孟被锁在家里,没吃没喝没手机不能报警,也没人知道他在这,幸亏梁柘潭发现了端倪,不然等再发现黄沂孟时也许就是一具干尸了。

    他输了两天营养液才清醒过来,梁柘潭闻言来了解情况做笔录,他说死者有妄想症,但他判断错误,没想到这么严重,甚至把主治医师都绑架了,更没想到还没有实施实质性的伤害时,就遭遇歹徒身亡,实在令人咋舌。

    这一来二去地调查,黄沂孟对梁柘潭一见倾心,不难想象,一个人在濒死的绝望中,看到了那个拯救自己的人,那种依赖与信任也许在普通环境的交往中要经历很久才能形成,而在极端环境中,甚至是一瞬,这情感便能达到峰值。

    事件结束后,两人依旧保持着联系,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情侣。

    黄沂孟有着典型的心理医生的特质,说话温柔、行为得体、双商都极高,梁柘潭不禁会想,虽然是他救了黄沂孟,但其实他才是幸运儿,能有这样优秀的爱人伴他左右,实在是天大的福气。

    他爱黄沂孟,爱到有时会后怕如果当时没能救了黄沂孟,自己会丢掉一个这样优秀的爱人,会失去一段如此美妙的长久的爱情。

    情感实在是无迹可寻的东西,无关于身份、样貌或一切可量化的条件,而只是莫名其妙就被对方吸引,既任性又可气。

    就好像那意外死亡的合伙人,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青睐,当黄沂孟看到梁柘潭第一眼的时候就势如破竹般萌生出来。

    黄沂孟的温柔像蚕丝一样包裹着梁柘潭,那浓烈的爱意,滑腻的触感,甚至是躺在他身下时迷离的眼神和微张的嘴唇,都以炙热的温度留在了他手掌心。

    而两年后的今天,梁柘潭即将面对的是,这一切的美好都变成了焦黑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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